仙营洞,是贵州省毕节市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羊街镇的一个小地名,这里居住着张、罗两姓的阿卯人家,是一个很小的寨子。阿卯,是操苗语西部方言滇东北次方言苗族的自称,国际学术界通常以Ahmao这个单词称之,在中国大陆,他们常被称为“大花苗”。住在这个小寨里的阿卯,是透过内地会传教士而接触到福音的。早在20世纪初,即约1902-1903年的时候,他们的前辈就在安顺市普定县一个叫等堆的苗寨里邂逅了当时在此地开辟事工的内地会传教士党居仁。党居仁邀请他们前来安顺听福音。此后阿卯从威宁等地成群地前往安顺。后来因为党居仁看到他们对基督信仰虔诚,自行组织人聚会,又觉得来安顺路途遥远不便,于是与当地人在现今的赫章县可乐乡葛布村建立了一个内地会教会,周围的阿卯都前往葛布学道读书。依托葛布,福音开始向周围四散,众多的阿卯信仰了基督并建立了教会。现今仙营洞的张、罗两姓阿卯,原本不在此定居,后来因着姻亲的缘故,还有其他的一些原因,于是便商量着一同到此来居住。这块地,是和当时的彝族土司商量得来的可供建房居住的地方,并同时承担着为土司耕种周围土地,缴纳租税的任务。人口虽少,但基督信仰也随着之在此建立。一个平平无奇、只有不到十户人家的阿卯寨子,在川滇黔边阿卯基督徒眼中,却是一个有名、充满回忆的地方,这是为什么呢?以下,是笔者的一段田野记录的整合(2021年九月),将为你揭示这个小寨子里发生的一段可歌可颂的故事。
亲历者叙述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无新事,没有什么新的,还是要走原来的那条路的。我告诉你们,你们年轻的人,如果真要为主作工,要知道这条属于主的路——是一条困苦和悲伤的道路,要真实明白这条路的意义。
话这样说,仙营洞、仙营洞这个名字,大概一百多年前,就是民国的时候,有一个营的军队驻扎在现在仙营洞这里,所以一个彝族姓杨的老爷爷讲过,这个洞,先前驻扎过一个营的军队,所以他们叫这个洞“仙营洞”。
1974年阴历六月初十,阳历为七月二十八日。当我们要聚集时,两个老人是这么讲的,我们聚集在一起,我们要为教会做祈祷。这一年,我们要一起聚集在一起做祈祷,祈祷的目的是为了我们葛布四大区做祷告,这个是主要的方面。为了葛布四大区祈祷,我们祈祷的功效是很大的。我们前面的道路不知道怎么去走,中心祈祷的目的就是要教会兴旺,要弟兄姊妹同心、和睦。那晚我们一起在下面那个洞里聚会。那个礼拜,刚好是赶水塘边,水塘边和羊街是星期天赶场。这一天,我去赶场,遇到了合山教会和仙水坡教会的弟兄姊妹们,他们跟我说:“今晚我们要来你们那里做礼拜”。
我说:我没听说嘛,是谁告诉你们的呢?
他们说:陶流便。
我就说:既然陶流便跟你们说,那么他应该心里有数的,到时候你们就来嘛。
那一天晚上他们刚来,姊妹们头脑简单,我不是想挖苦谁,他们做礼拜、颂主恩很好,但是内心不能把事隐藏得住。他们来的同时,经过工商所的房子,罗寿志翘腿坐在门口,嘴里叼着烟。姊妹来工商所门口抱娃娃,然后就彼此说了他们今晚要来卯仙营洞做礼拜这个事,恰好被这个人听到了。
晚上他们就这么来了,然后罗寿志就这么盯上了。这时武装部部长在羊街开会,等天一黑,就通知兴隆公社和牛角井大队,区里面的部长等全部出发,拿了十二枝枪带着来。他们来的同时讲:今晚虽然背着枪去,但是不准哪个把枪上膛,但是恰恰那个人的枪正好上膛了。
他们来到下面那条路时,就说:今晚我们去搜索,如果谁发现了,就向天上射电筒三次。
等他们从下面上来到这里后,我们在洞里去了,所以他们就找不到。这晚,我把木板都架好了,然后跟他们说:我们只点了一盏煤油灯,不如把全部的灯都点起。我们就在洞里准备开始礼拜了,合山张光明,他们人有一点多,还有仙水坡、小河边等其他地方的人。我对张光明说:今晚你带礼拜,我的老哥罗首德讲道。他讲了之后,那个老妇人再讲。
这样说完后,张光明主礼,叫罗首德讲话。他这样说:我在讲道之前,先讲一个梦。昨晚上我梦见这样一个梦:我牧养一群非常多的羊,这群羊之多,似早晨的云雾一样充满山涧。但是有一些狼来了,在我的面前,想抓走我的羊。当时死了一子母羊。
说完他的梦后,他开始正式讲道。讲到摩西带领以色列人从埃及一步一步地带了回来,回到了迦南地。等他把这段道讲完全部后,他就下来坐着了,坐了不到半个小时。当那个老妇人讲道的时候,罗首德准备出洞口,就正好在洞口遇见了武装部人员。
“出来出来,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人说。
罗首德就这么被带出来,带出来后就让他跪在洞口,让他承认罪。这时我感觉到事情不对了,就带着我的书来到洞内的某高处,把它藏在那里,就出去了。
当我出到洞口后,有人说:出来,出来,你们哪个?
我说:“我是×××。”(注:此处隐去讲述者姓名)
“在干什么”有人问。
“在做礼拜”我答道。
“谁带着做的”有人问。
“我带着做的”我说。
我这样说后,他就说:“你出来”。
我说:“要得”。
我就出来了,王××(注:亲历者之一,还在世,故隐去真实姓名)也跟着我一起出来了。我从跪着的罗首德身前走过,他跪在那里被问罪,然后我就绕到洞口的上面站着。这时,部长的枪这样抱着(讲述者做了一个拿枪的动作),公社书记也站在后面。
从洞口出来的路就这么一小条路,这时他们两三个姊妹们一起出来了,还有我家姊妹随着出来了,而合山的张光明,他是当时生产队的队长,他想隐蔽一些,想躲着点。张光明一下子跑出来,她们几个姊妹就一让,让张光明跑开。
这时区里面的部长就说:“你要往哪里走?”
他说:“我就在这里。”
但是之后两脚一下子就跑下去了。
部长说:“开枪”。
然后听到了两声枪响后,我家的小孩子,子弹从后脑勺进,经过眼睛下一点,然后穿过她的手掌而去。她的手刚好放在她母亲的脖子处,子弹从孩子掌心而过,打中了母亲的脖子,并从眼睛下面一点出去。一枪打了她们。那时候我还年轻,有力气,于是我就马上就抱着她们,她们就躺在我的怀里,我的面前。孩子的母亲当时就没有了生命迹象,但是孩子的血管还在不断地流血,还有一丝的生命迹象。我马上把她们娘俩解开,就跪在地下,手举起来向上帝祷告。等我的祷告完毕后,小孩才完全的断气。
那晚大家在那里坐了一个晚上,等到凌晨以后,我回家去拿我的棉衣穿,我回来时就遇到了罗首德,他拿着一袋圣经,一袋颂主圣歌,他就放在一块石头底下,于是我就直接拿回来了。我把书拿回来后,拿着我的衣服回去了。到了后天,人家就开始追查他的书籍了。他的书追查了一个礼拜,但是都没有被发现。
事发后的第二天,县里的张本仁等来了,就问他们:“为什么你们把他们扣留的这么老火,你们让他们活动一点,这不是敌我矛盾,是内部矛盾,你们应该让他们活动一点,让他们去挖点洋芋来煮给这些小孩子些吃,去端些水来给他们喝。”
这样,大家才能得到一些活动空间。我们寨子的王××就去挖了一撮箕的洋芋,拿去煮着,并抬了一桶水过来。不说大人们,小孩子连一口水都不喝,一个洋芋都不吃。
这天结束以后,区里面,还有铁匠乡把他们的人带走了,我们羊街镇的人就没有带走,而我们寨子的人没有多少的人。事情基本就这样结束了,我也就讲到这里。
以上是亲历者的回忆口述,是整个“兴隆事件”(官方定义)最主要的过程,而教会在纪念这次流血牺牲事件时,都称为“罗非比母女殉道”。罗非比,是妈妈,她当时背着自己约三岁左右的女儿苏撒拿,肚子里还有一个刚怀上不久的胎儿,可谓一枪三命。从整个黔西地区阿卯教会历史来看,在文化大革命时期,有许多教会信徒在这期间都曾往周围的溶洞内悄悄聚会,或者半夜时期,往深山内聚会,没有圣经、没有诗歌本,就凭着信心过属灵的生活。在这“旷野时代”,上帝依然继续保守着他的羊。
当这个事件发生后,当地的教会人士曾往县城去申诉,但没有得到什么结果。后来事情递交到了省府贵阳,贵阳方面又送回毕节市解决,但毕节一方却搁置到如今。所以,这个事件的后半段——申诉,依然还是一个未被解决的问题。但我们相信,上帝在掌权,把这些都交托在上帝的手里。
事情发生后,有信徒因此受圣灵的感动,写出了归荣耀给上帝及纪念罗非比母女受难的诗歌,比如“患难呀 推呀”、“想起仙营洞”等的中、苗文歌曲,被信徒们传唱着……当地教会自21世纪以来,也曾举行过许多次的纪念礼拜,滇黔各地的阿卯教会信徒,乃至许多远道而来的基督徒,都曾到此纪念缅怀。愿阿卯教会,在患难中,也靠着上帝,继续航行,冲破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