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会在和朋友们玩闹得正兴奋时突然安静下来,会在必须高度参与的群体里产生一种逃离的念头?这种孤独,却让我们进入神圣的空间,透过文字书写和祂互动。
听说孤独是一种病,是两年的疫情推上高峰的后疫情。然而对作者来说,孤独,也许是一种体质。
我把孤独当成一件穿得很习惯的内衣,没它就冷飕飕,穿破了不肯扔,天热时就让它热得烦躁。
身为老二,和家中唯一男孩又体弱多病的弟弟只差一岁,家人说我小时乖到不用管,可以被放在大床上,醒来自己跟自己玩,只需时间到了去喂个奶。也许孤独自幼是一种习惯的色彩,漆上了生命起头的四面墙,是熟悉,不是选择。
大一点常被人说:你不太像你家的人。于是,每次觉得妈对自己特别凶的时候,脑子里就开始上演养女的戏,然后躲在屋里一角,感受着自己孤独地被抛在世间,无人认领的凄凉。不记得有伤悲,只觉得剧让自己精彩地存在着。
上学后,在小朋友当中相处得很好,甚至也会叽叽喳喳,有回导师说:你们这么爱讲话,以后都来当老师,让你讲到累死。
我听了还在心里偷偷回嘴:讲话怎么会累?
可很快,我就发现讲话也许不那么累,跟人在一起会累。无论白天在学校和同学玩得多愉快,我都会渴望回到自己房间,拼着比当年的室友(大两岁的姊姊)晚睡,然后可以享受一个人在书桌前独处的时光。
那年,我小学二年级。家里没有童话书可以读,不知为何爸去买了两本散文集,我看它们躺在那儿没人动,就取了一本,每晚一个人在孤灯下读着。徐志摩。
不,我没那么天才,当时我读不懂徐志摩,只觉得他的文字会勾引着在夜里独自晃荡的心。日后成人,读到他那句“寂寞中有不可言传的和谐,静默中有无限的创造”的时候,会想着,也许当时就在那样一个人的时光里,上帝透过徐的文字创作了一颗小小的文心。
渐渐,发现自己有个抽离的习惯。
会在人声喧哗之处选择出走,会在和朋友们玩闹得正兴奋时突然安静下来,会在必须高度参与的群体里产生一种快速逃离的内在催促,如果无法走开——只有自己知道,里面的世界会突然成了停电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
也许因为这种体质,十几岁起开始流浪海外的岁月里,孤独认得我。
孤独任我搂着她走在最繁华的街上,握着她散步在无人的大河边。背着她在侃侃而谈的同学当中静静地微笑以对,偶尔走神。
小留学生的身份,让我更自在地和孤独一起过日子。
那几年,我常常做一个梦,梦里可以看到父母平常的生活,但他们和我之间总隔着一条河。明明就在眼前,却无论我怎么喊叫,怎么手舞足蹈地要引起注意,他们都不知道我在,只是继续在我眼前演着现实的喜怒哀乐。
这种站在亲密的人对面,却不被听见的孤独,应该是我那时第一次经验到的,没有泪水的悲伤;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孤独的负面情绪,原来叫孤单,是孤独口袋里的一把小刀。
青春期,离乡背井,周遭有不少小留学生都被孤单砍得鲜血淋漓。但我似乎还好,孤单乖乖地,静静安分地存在于孤独里面,并不惹祸。
作家郁达夫说,孤独之感是艺术的酵素。有种观点认为写作起步于自我心灵的对话,于我,是的。孤独的人并非无话可说,所以当他想说什么的时候,他会选择用文字、画笔、音符这些一个人就可以表达的途径,去创作。
面对完全陌生的拉丁美洲文化,白天吱吱啊啊地讲着破西文,却巴不得赶紧回家躲进卧房里,拿起笔来用中文写点什么。
家书、日记,还有随船漂洋过海,绕了半个地球才到的中文书籍,都在孤独里,成为我最亲近的室友。透过文字,我与自己的心情对话,开始探问生命的来去。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接触到教会的青少年团戚。虽然能用中文和年龄相仿的朋友在一起,对十六岁的我的确很有吸引力,但他们讨论的生死、信心、罪、天国、神,搅动了我里面的荒原,扬起漫天尘沙。
人从哪里来?该往哪里去?在世间的日子有何意义?这些问题震耳欲聋,我逃难似地又抓着孤独的心飞奔到无人的角落。
小姑姑因为婚姻破灭出了家,从前每次跟着爸妈去山上寺庙探望她,我会趁他们交谈时,一个人在寺庙周围走来走去,听着那些面无太多表情的僧侣念经,看着善男信女严肃地持香默祷,望着头上大蓝天,和正在结果子的龙眼树。“命啊!一切都是命!”回程时,常会听到爸妈谈话里有这一句感慨。在那个尚未经人生起伏的年纪里,我不是很懂“命”是什么,但已经感觉到宇宙间可能存在着比“人”更大的力量。
那力量会对我友善还是残忍呢?我喃喃自问,内心打了个寒战。
青少年团戚里的人似乎正是在讨论这个力量,但听起来又不像命运那么难以捕捉,他们说的是一位有清楚作为,有个性特质的神,并且道成肉身来过世界,祂还有名字,叫耶稣。
飘忽的概念突然具体有形,再次,这震撼大到我招架不住。好像每次感到脆弱或躁动的时候,只有孤独是锚,能让我安定下来,暂时脱离被吹到未知里的恐惧。
必须孤独。我一次次从热烈的讨论中悄悄退到沉默里,眼前剩下没开声音的屏幕。当时的我又渴望参加他们的讨论和学习,又常常想逃回自己的空间,保持自己冷静的观点。有人送我一本圣书,说是祂的话,于是在日记里,我和自己对话,也尝试和“祂”说话。
但我很快发现,自己抱着永恒大书读出来的,顶多是“很有道理”;在群体中听到的,经验到的,却有血有肉。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信仰不是独立思考后的选择吗?
我徘徊在人群和孤独的两个空间里,想用单一的方式切割出结论,却越来越茫然。有一天,我听到一个名称叫作“局外人”,才发现自己的思维已经进入信仰的探索,人却一直抓着孤独置身事外,只想透过教会这扇窗子窥探里面是怎么回事。于是,我从未亲自踏入园子,当然,看不到也经历不到真相。
幸好在那个年纪里有个叫作“单纯”的宝贝,愿意跟随灵魂底那个超越理性分析的召唤,接受群体伙伴们的引导,从意志上的相信起步,继续在真理和生活中用心认识祂。
渐渐,我看到自己从个人独守的一口井去猜测创造宇宙的神,所能得到的只是骄傲的想象。也明白了要了解祂更多,看见祂丰富的面貌,必须在别人的生命空间里走动,看见祂在别人生命里的作为。
就这样,我拎着那个孤独的己,进入了神圣的空间。
一个人的时候,我凝视祂,透过文字书写去和祂互动,也透过聆听那本永恒大书去靠近祂。而在属灵群体中,我学着去领受自己一双手接不住,必须和许多双手一起承接才能领受到的丰富真理。
群体的敬拜对习惯孤独的作者很具有挑战性。一开始,我就像置身在热闹市集里的孤己那样站在弟兄姊妹当中,总有进不去又出不来的挣扎。不熟的诗歌,过度冗长的祷告或分享,词不达意的信息,或唱歌走音和打瞌睡的邻舍,都会刺激我,让我如坐针毡;里面那个孤独放大了,“他们和我”之间的距离就显大。
团戚生活也在身份从新朋友转为家人后,变得困难。读诗篇133“看哪,弟兄和睦同住是何等的善,何等的美!”时心里很向往,却是一个我所期待的可能,而不是眼前的现实。有人说:家,是一个离开时思思念念想回去,但回家时又急着想逃离的地方。当时我对属灵群体也有类似的体会;那是一个知道应该去,却去了会失望的地方。
德国神学家朋霍费尔牧师点醒了我:渴望团戚生活却不操练独处的人,会陷入言语和感觉的虚无里;而只想独处却不肯进入团戚的人,会在危险和陷阱的边缘行走。
几番纠结,我降服。再次从书写的那张桌子出走,尝试接受上帝在群体里的召唤,一次又一次,学习盯着祂,走出自己的壳。
那穿在里面的孤独感偶尔仍会掐我,让我缺氧。但自从我放下对理想群体的渴望,用心在群体里渴望遇见基督之后,一切,似乎有了改变。我不再是个把双手抱在胸口的冷静旁观者,而是一个学习打开双手拥抱肢体的参与者。
很奇妙的是,后来我在群体中遇见了不少被孤单割伤的心,里面的孤独遇见了家人般亲切。靠近他们之后,回到孤独的空间里,我透过日记书写,省思,让我对群体的意义有了另一层次的认识:原来属灵群体的归属感不单来自别人对我的接纳,也来自我对不同肢体的接纳;不单来自别人对我的关怀,也来自我对他人的关怀。
多年后,我读到另外一位牧师作者尤金·毕德生的这句话时,频频点头。
“倘若我无法全心拥抱并且浸泡在群体中,就不可能有灵命的成熟,也不会有对耶稣真实的顺服,更不会有真正的我自己。”
成长像钟摆,会从一个极端,晃到另外一个极端。
越来越多群体的投入和服侍,习惯压抑里面独处的需要,没有节制地参与付出,让我经常在回到自己的空间时筋疲力尽,不能陪伴那个渴望安静的自己,也没有足够和神独处的时光。我进入一个枯干的季节,人干涩,文字也干涩,在群体当中忙碌的自己,其实更干涩。
我曾觉得耶稣经常在热闹人群中成为焦点之后,会出走到旷野去独处这行为很有道理,认为祂的退,是因为人群中的服侍太累了,不休息不行。等到祂充好电了,又可以再出去耗电一番。也就是说,独处和群体似乎是互补的,是彼此交替轮番上阵的循环。
但就在那段时间里,透过身心灵的枯竭,加上群体中一些挫折,让我终于可以重新造访那个孤独的自己。
很多夜里,清醒着,在祂面前发呆。我以为自己需要在内室独处充电,等候再出发,却在灵修读福音书里的耶稣时,有了另一个认识:耶稣是带着独处时建立起来的那种安稳的生命进到人群里,当祂回到独处时,并没有丢弃对人的负担,而是把人带到父面前。
“我能吗?”敲打键盘的手指突然变得好有力气,仿佛想要把这三个字深深地刻在心墙上,天天看着自问。
我能否学习耶稣,不要在两个空间当中奔走,而是活在一个动有时、静有时,欢聚有时、孤独有时的自在里呢?
当我被不同人的声音包围时,我能否仍保有里面跟父的单独对话?
当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时,我是否愿意透过祷告把人带到父面前?
啊!孤灯下的书写,难道不是一场与众人的对话吗?那是独处,还是在群体中呢?
我问阿爸父,感觉祂给了我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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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和他的修道院丨马睿欣(附音频)
作者和他的碎片生活丨马睿欣(附音频)
作者和他的类堵塞丨马睿欣(附音频)
作者和他的瓶颈丨马睿欣(附音频)
作者和他的文字祷告丨马睿欣
马睿欣:
电子工程学士,富乐神学院神学硕士。一生钟爱写作。曾任《宇宙光杂志》《真爱》杂志专栏作者,文章发表于两岸北美杂志报纸、自媒体号等。
近年来在社区讲员、作家、辅导,教师几种角色中来回。过去几年主领“用心生活”线上群透过文字去影响近万名学员在不同人生阶段(单身到成人子女的父母)的现实生活中认识真理,活出真理,享受真理。
着有散文集《游子足音》《管教的智慧》《理家理心》《直面网络》《书虫落网有出路》(合著)《养育模式大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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