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难寻
我们这个社区住了五六家弟兄姐妹，大家平时就像亲戚一样，常常见面，彼此扶持，孩子们每天都要一起玩。一开始大家喜欢一起约着遛狗，七八个孩子牵着四五条狗，浩浩荡荡好不气派！因着遛狗，他们认识了小区很多养狗人士。他们知道每一条狗的名字，认识每一条狗的主人。我们家的边牧就是小区里的一对爷爷奶奶送的。他们家的边牧生了小宝宝，我们家的儿子想要养一条边牧，爷爷奶奶非常认真，害怕养狗耽误孩子学习，爸爸妈妈会怪罪他们。于是在真正拥有边牧之前，他们要求必须亲自见见孩子的父母，父母同意很重要。于是我们作为孩子的爸爸妈妈亲自去见了边牧的爷爷奶奶。双方家长见了面，表现出绝对的诚意，这事才算真正提上日程。
他们还认识一个阿姨养了九条狗，每一次他们都要热烈地告诉我她家的狗是如何如何听话。每一条都训练得非常好。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也对那位女士佩服的五体投地。
还有一个已经当了外婆的阿姨。她家的狗是斑点狗。她一边看护着外孙女，一边跟孩子们聊天。她说她是美术老师，问孩子们谁爱画画？我们家的彼得和伊施赶紧推销自己的二哥迦博，说他爱画画，说他画的好。那位当美术老师的阿姨就说，你，现在立刻马上回家去拿你的画给我看，我不是经常有时间看别人画的。于是迦博一口气跑回来，拿着自己不是很多的作品撒腿就跑。我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怪事。那么气喘吁吁，那么急急忙忙。那位美术老师看了迦博的练习作品，把他猛夸了一顿，说他有天赋，一定要继续画下去，还说迦博以后再有作品可以找她，她会给他一些点拨。迦博确实爱画画，但没怎么学过，所以也没受到过来自专业人士的如此夸奖，着实高兴了一阵子。
我要写的题目是好人难寻。可我还没开始写坏人之前，就发现这个小区里有很多好人，他们爱动物、负责人，他们毫不吝啬地夸奖身边的人，他们鼓励孩子们的学习热情，他们跟我们本是陌生人，却并不保持距离故作冷漠。他们是敞开的，乐意交往的。啊，主啊，我先要感谢赞美你，因为你让我在写作中想起你的恩典，数也数不完。即使不久的将来，我们无法在这个小区居住，我也知道，在这里，我们是被恩待的。
今天我陪张莉姐妹去找房子。她是第一个被逼搬家的，这个月底就必须要搬走。我们联系到了房东，跟房东讲好了价钱。房东也非常乐意租给张莉姐。他迫不及待地从岛内赶过来签合同。我们在家里等他，等了很久，久到我都睡了一觉。然后他终于来了，他说他刚跟社区的人吵了一架。因为社区的人不让他租房给张莉姐。他是个生意人，脾气也不小，就说社区怎么还管业主租房给谁啊？可是社区的人说，你非要租房给她，我们也拦不住，但以后我们会经常找你核实这个核实那个，你会很麻烦啊。房东本来很硬气，可是真不想岛内岛外跑来跑去，折腾的人受不了。于是，虽然抱歉还是不租了。
我们不知道社区的人如何知道这位房东现在要租房出去，有位邻居去中介拿钥匙带我们看了房。然后半路就被截胡了。那些中介的工作人员、社区的工作人员我们平时经常见。他们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跟我们长得差不多，出门怕晒要穿防晒衣，回去赶快吹空调。
可我还是想起奥康纳的短篇小说《好人难寻》。她讲了一个很普通的故事，很普通的一家人。夫妻之间喜欢抱怨，意见不合但也可以商量，最终还是达成一致。两个孩子活波好动，坐在车上不停地叽叽喳喳，不停地为玩具争闹。还有一个人，是孩子们的奶奶，她就是有点心血来潮，啰哩啰嗦，念念叨叨，让人烦但也不太严重。这样的一家人驾车出游。他们在报纸上看到有杀人犯越狱逃跑了。他们一边开车，一边各自闹着、絮叨着、抱怨着。奶奶临时提议倒回去走刚刚路过的一个岔口，她说那里似乎有值得玩的地方。于是他们倒车回去，走进那个岔口，然后遇到了越狱的杀人犯，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他把他们全家一个一个杀了。最后杀的是老太婆。她在凶手面前还絮絮叨叨，甚至竭尽全力用信仰的语言来避免这场灾难，但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死亡。
奥康纳的小说经常让人觉得很突兀，就这样？一家人全死了？然后故事结束了？问题是，故事的名字叫《好人难寻》。那个罪犯自然不是好人，那一车的人呢？他们是不可爱，但也没有讨厌到去死吧？好人难寻，连一个好人都找不到。那些看起来无辜的普通人，死的一定很委屈。他们会说自己面善心慈，就像《呼兰河传》里那个虐待死童养媳的婆婆说的。她每天把小童养媳吊起来打，还用烙铁烙她的脚，以防她逃跑。最后童养媳被活活折磨死了。她感叹自己的命运怎么这么苦，花钱买了个儿媳妇，结果人财两空。她说她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遭遇如此的灾难。
奥康纳就是要让我们看到，那些自认为心慈面善的普通人，不是好人，他们随便说了句话似乎无伤大雅，似乎只是玩笑，似乎还很正义，因为那是他们的工作，但当我们自以为是的时候，正是我们最罪恶的时候。我们的结局就是死，死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是最公义的审判，是最正直的结局。
但写到这里，好人难寻不是一句咒诅，不是一句在我心灰意冷时的感慨，而是事实，而是感恩，我们在我们自己里面也寻不到一丁点的好，我们能活着不是因为我们是好人，恰恰因为我们深知自己是罪人，离开了我们所坚持的信仰，我们的结局与众人的结局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