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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特刊】林经纬:可否再为你唱首歌
写在前面
你给我唱首赞美诗吧。”父亲生前常常这样说。他因尿毒症去世,作者用朴素的笔回忆,满满的敬重和爱,让人回味无穷。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令人作呕。病床上全是来透析的病人,一个个面色蜡黄,有气无力,仿佛整个病房都可以嗅到死亡的气味。
父亲的视力已经基本全失。陪他做完透析,准备出病房时,他突然发现眼镜找不到了,急得像个孩子:“眼镜呢?我的眼镜呢?”
我蹲下身,果然,眼镜透过病床的缝隙掉在地上了,估计是透析时父亲眯着眼睡着了。我钻到病床下,够到了眼镜,是街头小店买的大概二十元一副的那种。我递给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们先回家吧。”
不是每一次,我都能陪他去医院做透析,更多时候我在省城工作,他在老家坚持治疗。虽然回家坐高铁只需要三个多小时,但也只有在中秋节这样的日子,我和他才有机会,一起上一趟医院。
回家的路上,我问父亲:“爸,你有啥想吃的不?”
他说:“家里还有好些柚子呢。你二姑婆前两天送来的。唉,你奶奶以为我看不见,竟偷偷拿了几个小个头的调包了。待会儿回家我给你拿。”
我心头一紧:“原以为把爸爸托付给奶奶,让他可以在老家医院看病,不用排长队,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妥当。老爸心里还亮堂着呢。”
我们一起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父亲突然说:“你给我唱首赞美诗吧。这两天,我总想起你唱过的一首赞美诗,就是想不起叫啥了呢?”
父亲一生只念过三年小学,后来就辍学务农放牛了,毕竟后面还有三个妹妹。平常去教堂,他也不太喜欢长篇累牍的讲道,只喜欢听赞美诗。
“哪首呢?”其实,我会唱的也就那么几首。
“还记得你第一次学赞美诗吗?我和你妈送你去谢阿姨租的出租房,当时谢阿姨说你并不是块唱歌的料。”父亲若有所思。
“我记得。”那会儿,父亲还没查出糖尿病,他和母亲一起在我念书的大学门口开了一家水果店。我们一家人都没有什么音乐细胞,但父亲就是特别喜欢唱歌,经常高兴时吼几嗓子。我妈平时卖水果吆喝得嗓子已经倒了,沙哑得就像公鸭嗓,父亲还经常取笑她,说她电话里听着就像个男人。但我爸坚持认为我有唱歌恩赐。
我猜他说的是《这一生最美的祝福》,这是我学会的第一首赞美诗。谢阿姨为了教会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平时好好脾气的她,好几次差点儿原地爆炸。我也曾好多次灰心沮丧地呼天抢地:唱歌真的太难了。但每每想到我唱赞美诗时,父亲那副陶醉享受的神情,我就想还是再坚持坚持吧。每次学歌,老爸和老妈就站在旁边,有时他们还捏着拳头,看着比我都紧张。我记得有一回,谢阿姨让父亲试唱了几句,说我爸比我唱得好太多了,还夸爸爸的音色更适合诗班。
“在无数的黑夜里,我用星星画出你……你的美好是我今生颂扬的……”唱完后,我原以为可以像以往一样,得到父亲的赞扬,没想到父亲却说:“不是这首,是另外一首!”
“《轻轻听》?”
“我不记得歌名了。你唱唱看!”
“轻轻听,我要轻轻听,我要侧耳听我主声音……”在老爸面前,唱歌没有压力,唱完就是胜利。
“哎呀,不是这首,你这首唱得难听死了!”
“那……是不是《奇妙恩典》啊?”这首歌是每年圣诞节大家齐唱的压轴曲目,可能老爸怀念过圣诞节的美好时光了吧。
每年圣诞节,于我而言都是一场硬仗。我所在的家庭小组,人少活多,圣诞节一个人顶好几个人用。我负责主持,这是一个谁都羡慕的服侍岗位。其实,平常日子里,我干的是后勤的活,一年也就这么一天活得像个人样。仿佛在这一天,一整年的辛劳和悲伤都如潮水退去,只留下平安喜乐,像夕照下的金色海滩,虽经历惊涛骇浪,终有静谧时分。
“将来禧年,圣徒欢聚,恩光爱谊千年……”每每只要唱起这首歌,我总是很难控制情绪,会有些哽咽。
每年圣诞晚会,父亲都会早早到,穿上他最喜欢的墨绿色灯芯绒外套盛装出席,恭恭敬敬地坐在第一排。的确,他那会儿已经看不太清了。但每次,他都会回家和我复盘:今天哪一段主持发挥得最出彩,哪一段有点紧张……什么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在台上,只要能搜索到第一排那个角落,父亲熟悉的身影,我心里就踏实。
“不是这首《奇妙恩典》啦,这首你都唱得滚瓜烂熟了。”
“那……《平安的七月夜》?”我又哼了开头一两句。
“不是,不是!”父亲有点恼了。
“可我就会这么几首啊……”我也有点不高兴。
“那你好好学谱吧。以后万一没人教你唱了,你能识谱,就可以看谱唱了。”
我没回话,心里想:“说得倒是轻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小组里没一个识谱的,要么大家一起围着手机听,要么一起跑调。
回家的路不长,唱了几首赞美诗,就到了。
中秋节一过,我又着急赶回省城上班。临走前,发现行李包里被满满塞了六个柚子,四个个头大,还有两个小小的,丑丑的。
“爸,我那里啥都有!”我嫌太沉,不想背。
“你那里的是柚子,这可是文旦!只有咱们老家有!”父亲开了十几年水果店,说起水果,他有时会不自觉地炫耀知识。他有一手挑西瓜的绝活,凭借敲瓜的声音,可以准确判断瓜几分熟。夏天时帮顾客挑西瓜,很少失手。顾客还送他江湖雅号“西瓜大叔”。他对这个绰号倒是非常欢喜。
我也没多推辞,背上重重的行李就往车站赶了。父亲很自觉地没有出门远送。他一个人回去,我更加不放心。我也不敢回头,我知道他肯定在看我,我要留给他一个洒脱的背影。
风驰电掣的高铁上,车窗外一轮圆月如影相随。月光皎洁,时光如水,这些年一起扛过的日子,静静地如飞而过。一时间,我好像突然更能理解老爸了。平常喜欢插科打诨,总是喜笑颜开的他,其实背后默默扛下了很多。男人的苦,不能像女人一样随便挂在嘴上。男人得扛下很多看似扛不下去的困难。“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这句对爱的完美诠释,在经历岁月峥嵘时,又有几个人能守住呢?
窗外的景色,在暮色朦胧中,一帧帧如电影片段往后快进,脑海里也风驰电掣地闪过许多镜头。记得刚毕业那会儿,我的工作就是每天跟着单位的面包车,去城市的角角落落转,看看哪些地方在施工,会不会影响地下通信光缆。城市不大,一个上午就能跑一圈。日子重复又重复,把刚入社会时的激情很快磨去,仿佛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
一个冬日,路过水果市场,透过车窗我瞥到了父亲,他正奋力地立起身踩着三轮车。那装载着满满水果的三轮车,仿佛就是他生活的所有。哪怕只是这么无意中的一瞥,我也立刻知道就是他了。只有他,总是一到冬天就带着绍兴毡帽儿,帽不离头。那顶毡帽是我买给他的。
几个月后,我再一次赶回老家。见面时,父亲已经气若游丝,面色土黄。他和病魔抗争好几年了,我和母亲也非常辛苦,为了拿出高额的医药费,我们一人兼好几份工作。每次感觉辛苦的时候,他就唱唱赞美诗,仿佛疼痛就能轻微一些。在病魔面前,父亲是大丈夫。
医生悄悄把我们拉到一旁,说:“你们自己掂量吧。已经透析这么多年,内脏都不好了……”我已经没有眼泪了,傻傻地杵在那里。人生最难的就是告别,所幸我们都固执地相信,总还有重逢的那一天。
父亲走得很安详,我给他亲手换上他最爱的那身墨绿色灯芯绒外套,每年他只有圣诞节才舍得拿出来穿。那几天,我感觉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坍塌了。送父亲最后一程时,果然下起了小雨。老家来送行的诗班里,很多人我都不认识,但一路上吹拉弹唱的赞美诗,却每一首都是那么熟悉,好像是老爸生前最爱听的几首。我突然明白了,可能父亲是故意说不记得歌名,想听我多唱几首吧。
**“爸,前不久,我终于进诗班了,我现在慢慢可以识谱了。6年了,我没有放弃努力,我唱的每一首赞美诗,你是否可以听到?”
很想再唱一首赞美诗,不管有没有听众,在人生谢幕以前。就这样一路唱,一路慢慢走。**
作者简介
林经纬
毕业于浙江大学,就职于中国电信。
书写是自我探索的方式,也是向外伸出的触角。愿神祝福手中的笔。
您的鼓励可以竖起
天地间更多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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