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一堆孩子,就要养育他们。而养育,比生产更加艰难困苦,那是一条羊肠小道,走好的人少,它通向的是窄门。有信心的人才能进去。
养育孩子,我经常感到束手无策。有时候我会责备他们,管教他们,那还是我比较理性的时候。有时候我被激怒,不顾一切地要骂他们,然后气急败坏地远离他们,免得我做出自己都不可估量的恶事。有时候我灰心丧气,干脆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关门躺平,等待恩典降临,做个犹太人,只想求神迹。有时候我正在干活,尽职尽责,正在做一个好妈妈,刹那间就毫无力量,只能搬个小板凳,坐下来,沉默寡言,听圣灵的叹息。
可是他们要成长,成长的代价就是破碎。他们要破碎很多东西。还要破碎很多人。
他们像小鸡一样,在出来见世面前一定要把蛋壳啄碎,穿着一身细绒毛的衣服到处探索。过一段时间又生出一层壳,除非啄破,否则就成不了那个年龄的小伙子。可是每一层壳,都是我们给的。我们希望他们在壳里成长,至少壳限定了范围,不是漫无天际,毫无定向,至少我们知道支撑点在哪里,有一种渺小的稳妥。
比如让孩子学会洗碗。虽然很多家庭都有洗碗机了,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不用直接洗碗了。我们家为了保留一些家务让孩子们可以操练服侍人,洗碗就会轮流分配给每个孩子,除了六岁的小弟。于是这个学习就要破碎。我觉得主要破碎的还不是锅碗瓢盆,而是我的心。锅碗瓢盆比较耐用,会用旧,直接碎的比较少。但我的心每天都要在水池子里熬炼。有的孩子打很多泡泡,到底有没有冲干净谁也不知道,有的孩子大水一直哗啦啦流,有的孩子洗的很不仔细,经常发现漏洗的盘子和碗叠在干净的中间,有的孩子只洗碗,水槽子和台面是从来不擦的,有的孩子洗碗地上都是水,有的孩子洗碗抹布乱扔不说,而且沾满了泡泡。最气人的是,有的孩子拿着钢丝球卖力地刷着电饭锅,里面印上了钢丝球的图案…
单单洗碗这一件事,就可以让我体验所有养育孩子的艰难,淋漓尽致。最有效的解决办法就是我自己洗或者干脆买洗碗机。那样的结果就是我一直在洗碗或者机器一直在洗碗,孩子们一直不会洗碗。可是洗碗有什么重要呢?为什么要学习洗碗?把洗碗的时间省下来可以读好多书,散很多步,进行很多亲子时间,最重要的是,大家都不洗碗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不愉快。何乐而不为?为何自寻烦恼?
洗碗是一件很小的事。小到我们都不觉得它有什么重要,虽然不洗碗就吃不了饭。但洗碗的人并不是社会的精英,没有一个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之后做个洗碗工,也没有一个孩子喜欢洗碗。即使经常洗的人也并不享受洗碗。洗碗是一件大家都想
逃避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实。洗碗是反人性的。按着人最本真的愿望,大家都只想吃饭,不想洗碗。
洗碗是对一个人工作意志的最小操练。这个工作意志不是坚持下来就可以,不是那种能长期坚持一种工作就叫有意志力。而是在洗碗的过程中,不能只想到自己的意志,不是唯我独尊式地洗碗,不是我想怎么洗就怎么洗。厨房里的每一口锅每一个碗都是有意志的。你必须了解哪一口锅是可以用布洗,哪一口锅是不能用钢丝球洗,哪一些碗是收到第二个抽屉,哪一些碗盘子是在第三个抽屉。甚至洗碗不只包括洗碗,还包括收拾台面,处理厨余垃圾,清理厨房地面。洗碗是在学习谦卑,去了解事物的次序和属性,然后才能应用自己的意志,让意志用在刀刃上。
这个练习的过程就是在消磨我们的意志。我必须谦卑,去了解孩子成长的特点,了解学习过程的艰难和漫长,也要了解每个孩子的能力与性情,不用一个壳套住所有人,我不能是个加工洗碗工的机器,而是有血有肉的妈妈,我需要了解他们,也要了解自己,最重要的还要了解上帝,因为这个练习的过程不是要落实我的旨意,而是要落实他的。
当我一地鸡毛,忘了上帝,以为厨房只剩孩子和我的时候,我就无比艰难,备受煎熬。当我想到,上帝在一直观看,他能忍受电饭锅里都是钢丝球印记,他愿意给出更多练习的机会,甚至最终孩子们也没学好,他愿意为他们流血牺牲,承受一切成长带来的破碎与痛苦,我为什么那么气愤呢?这何尝不是也在给我练习的机会,即使自始至终我也没有学习好谦卑与爱,他愿意为我流血牺牲,承受我的罪和失败带来的损失,我为什么不能接受他已做成的结局呢?